几乎是徐冲这句话说完,冯保和李崇的目光就落在了他高高举起的手上,那双手上放着一块可以号令大燕十万兵马的虎符以及一块上书“诚”字的金牌。
那是开国皇帝所赠,承袭了徐家几辈子的荣华。
冯保看了一眼李崇,见他半眯着眼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底下跪着的高大男人,他亦心惊,心惊这位诚国公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不敢多看,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过了许久,李崇才出声发问。
徐冲依旧保持原先的动作,高举双手低着头:“知道,罪臣德不配位,已经难堪大任,请陛下收回虎符和令牌。”
李崇沉默,又过了一会,才又开口:“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徐冲倒是没想过,他想了下,倒是笑了起来:“陛下要是觉得罪臣还有点用,就随便把罪臣填到什么地方去,就是别让罪臣看那些文书,罪臣没读过什么书,看这些东西会头晕。要是陛下觉得罪臣没什么用,那罪臣就回家休息去。”
他说完过了许久,李崇才出声嗤道:“你什么年纪,就想休息了?”
“起来吧。”他发话。
看徐冲起来的时候身形还有些不稳,李崇仿佛这时才想起徐冲的膝盖受过伤,他吩咐身后的冯保:“给国公爷看座。”
“哎。”
冯保笑吟吟应道,心下却一沉。
国公爷……
看来他们这位天子的想法又要变了。
徐冲倒是没看出这点差异,只道:“陛下,罪臣不用……”
李崇瞥他一眼:“朕可不想回头再费心思给你请太医。”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的荆条,皱眉,“给国公爷把东西取下来。”
冯保应声。
他走到徐冲的身边,正想躬身亲自服侍他,没想到徐冲竟没让他动手,而是摆手说了句不用,然后直接一把揭了下来放在了旁边。
冯保手里落空,惊讶地看了一眼徐冲才退下。
以前这位国公爷可没少作践他们这些奴才,今天倒是稀奇……还真是不一样了啊。
李崇对此也没多说什么,他手里依旧握着奏折批阅着,等徐冲被冯保扶着坐下,又奉了茶,他才像是聊家常般随口问道:“谁教你的?”
“什么?”
徐冲面露怔忡,像是没听懂。
李崇掀起眼帘看他:“刚才的话,谁教你的?”
天子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说起这番话也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却让听到的人暗暗心惊。冯保悄悄窥探着身边那位诚国公的脸,没有他想象中的慌张,反而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嘟囔,倒跟以前一样撒起浑来:“您这话说的,怎么,臣就没这个脑子?”
李崇嗤笑:“你自己几根肠子你自己不知道?”
徐冲面露赧然,轻咳一声:“行吧,臣跟您说实话,这是臣的女儿跟臣说的。”看天子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徐冲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扣紧,面上却还跟以前一样和人说着话,“她把微臣一顿教训,说您给微臣收拾烂摊子收拾了那么多年,还一点都不知道悔改。微臣事后想想也觉得微臣这次的确是做错了,这不,微臣立刻就进宫来给您请罪了。”
“要不是微臣的女儿突然病了,微臣前几日就该进宫了。”
李崇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揶揄:“看来在你心中,你这个女儿要比朕重要啊?”
这要搁其他人,必然是会反驳的,再表一番忠心,可徐冲却是看了李崇一会才小声道:“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崇气笑了:“看你这意思,你这闺女是真的比朕重要了。”
“哎,说了您可别生气,要是跟我家那小崽子比,那肯定是您重要,可我这闺女,打小就听话乖巧,微臣自觉愧对她,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给她,别说您了,就连微臣自己,也是比不过她在微臣心中的地位。不过——”徐冲一顿,再看向李崇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都变得严肃了许多,“微臣对您的忠心可鉴日月,无论何时,微臣都以您马首是瞻,只要您一声令下,不管何时何地,微臣都会替您扫清一切障碍。”
这一瞬间——
李崇像是看到了少年时的徐冲。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子,可徐冲和裴行时,一个是诚国公独子,一个是信国公嫡子,比他这个皇子还要尊贵。
没有人知道他们私下三个人交好。
那会徐冲还要少年意气一些,他双手叉腰,一脚撑在树上看着他说:“你就放心吧,有我跟裴行时呢,我们可都是要做大将军的,以后你想打哪里,就直接说,咱们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些番夷赶到他们的老巢去!”
这段记忆已经尘封太久,以至于李崇一时想起都有些怔忡原来当年他们竟然是这样的。
“陛下?”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李崇才回神。
他脸上依旧是属于天子该有的沉静,看徐冲望着他,也只是似笑非笑一句:“行了,知道你有一个好闺女,从出生就见你在炫耀,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说个不停。”
徐冲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还挺骄傲:“那可不!”大概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猖狂了,徐冲又谦虚了一把,“您的皇子各个能干,不像臣能炫耀的也就这个女儿了。”
李崇不置可否。
君臣之间聊了这么一会,他也没说对徐冲的处置,只突然说了一句:“等玉仲回来,我们三个人好好聚聚。”
玉仲是裴行时的字。
他们识于年少,虽然这些年鲜少见面,但感情还在,徐冲虽然因为退婚一事恨极了裴家,但对自己这位少时的发小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毕竟对他而言。
裴行昭和裴行时还是不一样的,便点头答应了。
李崇便继续垂眸批阅奏折:“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徐冲又答了一声“是”,他也没问李崇要怎么处置他,虎符和令牌被他放在茶几上,他没开口,李崇也像是没看到,外面斜阳落日,徐冲走路的时候依旧是深一脚浅一脚,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两道目光还在注视着他。
那是属于他以为的兄弟至交,也是他此生效忠的天子的视线。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曾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
曾几何时,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信任彼此。
不过这也已经是曾经的事了。
徐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之间竟然会走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以这样的法子让里面的那位回忆起从前而对他心软。
 
第17章 桥路不归[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