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我一条生路,又焉有今日之祸端?你我二人已是死仇,又何必在此说什么大义!你可知有多少人命,要算在你的头上!”
“留人一条生路?”袁绍挑眉道:“汝当真问心无愧乎?”
“人命,说得再好听不过了!那么又有多少条人命,要算在你楚昭寻的身上了!”
“不错!”楚汉面色平静,沉声道:“我这一生亦是杀人无数,双手沾满了鲜血。也正因如此,若今日是我被你袁本初生擒,亦不会有任何怨言!说到底。都是成王败寇罢了!”
说罢,楚汉转身对少帝拱手道:“天子明鉴!此人与我,实在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亦不想以军令处死此人。索性便将话放在明处,我楚昭寻,便是要杀了袁本初!”
少帝骇然,而楚汉则不顾他人的目光,继续道:“不论今日明日,今年明年……若陛下今日开恩将此人赦免,我便一人一剑埋伏于此人家中,将其处死!若是陛下也以为此人有罪,那么便请饶恕臣的无礼了!”
此言一出,少帝也不知如何相对。
听楚汉的意思,他誓要将袁本初斩杀!
且无论他这天子做什么,其实已经没有用了。
难道便因为楚昭寻放言要杀了袁本初,还反而要治楚昭寻的罪吗?
或是因为楚昭寻如此桀骜,便要保护袁本初,挫一挫他的锐气?
可又如何防呢?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昭寻将其处死了。
想到此处,少帝便做出一番姿态来,道:“袁将军,方才卫将军所言,可确有其事?”
袁绍已经被楚汉的宣言吓得不轻,脑子一时转得慢了,没有立刻回答,天子便抢先一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杀死河内太守王匡,以图一己私利!朝廷命臣,岂容汝说杀就杀,乱了纲常?”
少帝背过头去,低声道:“楚将军,此人既然有罪,朕便索性卖你的人情!”
众人尽管都知道少帝所言实在牵强,他袁绍杀了王匡的确不假,可这乱世之中,谁不是杀着朝廷命官,踩着尸体上位的呢?”
不提旁人,那孙文台一路向北,若不是将沿途城池的太守全部杀尽,又焉能畅通无阻,声势如此浩大?可天子为何对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说到底,也都是明里暗里在帮着楚昭寻罢了!
但众人纵然心中明白,又焉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呢?只得眼睁睁看着楚汉谢了天子的恩惠,俯身拔剑,向袁绍走去。
袁绍此时脸色煞白,再也没有了昔日那雍容不凡的气度,反而如丧家之犬,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回首过往,自己乃小婢所生,自幼便不得父亲喜爱。为求虚荣,故而发奋图强,以至于逐渐成为天下楷模,与那路中恶鬼的弟弟,可谓云泥之别。
少年时与曹操等人厮混在一处,虽也曾沉溺于声色犬马之间,但到底记得肩上重任,不曾纵情娱乐过。
弱冠时母亲仙逝,守孝六年,天下间人人称赞,似乎年轻一代的翘楚,非他袁本初莫属了!
然而不意却有楚昭寻这等出身于乡野,而闻名于乱世之中的人物,心生妒意,以至于从此方寸大乱。
诛宦之时,只想尽收渔翁之利而不可得,事成之后,因妒忌楚昭寻之功绩,故勾结太医,将先帝驾崩的责任推到其人头上,令天下群雄并攻之。
为斩草除根,不顾身份,与袁公路日夜不息,以至于走火入魔,竟在此纷乱中间接地将袁术害死,自此袁氏衰落,自己始终难脱其咎。
此后三年,又是担惊受怕,良心不安,以至于夜不能寐,形容消瘦。且思虑过多,而无一事竟可以成。
如果那时,可以放下心中成见与这出生乡野的楚昭寻精诚合作,那么看今日其对孙文台如此宽容,自己未必会走到穷途末路!
“唉。”
袁绍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面前却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讶异地睁开眼睛,只见楚汉将腰间佩剑掷于自己面前,大声道:“我不愿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我曾听闻袁公说过,[汝剑锋利,吾剑何尝不利]这等豪言,既然如此,那便让我瞧瞧袁公的剑术吧!”
楚汉又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身法如行云流水一般,将袁绍身上的铁链削断。
而袁绍惊魂未定,愣愣地望着出汗,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起身将那柄剑拿起。
可忽然,袁绍觉得眼前的情景实在过于滑稽,不禁扶剑大笑起来。
楚汉默然以对,此时天下群雄均是见证,却也无人问袁本初为何发笑。
只见袁绍癫狂片刻过后,哈哈大笑道:“楚昭寻,你这柄天下利刃,竟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袁某交手,实在太看得起我了!请问我可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如此侮辱人的手段,也只有你楚昭寻才想得出来!”
楚汉心中自然明白,袁本初说得倒也不无道理,天下间何人配与他放对?
只是他的确不愿杀死铁链中的袁本初,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没有反抗的猎物杀起来也没有什么趣味。
他恨袁本初入骨,脑海中甚至浮现起黄仁那年轻的脸来。
甚至他与白素分离,三年又以貂蝉的身份重逢,是不是也应该算到袁本初的头上呢?
只见袁绍手执倚天剑,披头散发环顾四周,那十八路诸侯中,有不少是他的故人,不少是他旧日的死党,可如今也都默然不语——曹操倒是直视着袁绍,丝毫没有愧疚伤感之意。
但其他人的眼光,都太冰冷了。
似乎眼前死的,并不是那昔日的天下楷模,而是一只鸡,一只狗,或本来就是一具尸体。
忽然间袁本初想起三年前,曹操在树下为他吟诵的诗句,一时情难自已,大声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毫无征兆地,他用倚天剑插入自己的心脏,就此了却了这难以评价的一生。
袁绍的血流在地上,而楚汉则凛然注视着袁绍的脸。
他本可以阻止的,本可以不要袁本初死得这样潇洒快意,但忽然间,他觉得纵然自己将袁绍折磨一番,三年前的那场追逐,也早已定格。
黄仁永远十四岁,埋在郊外的野草之下。
于是楚汉只是默默看着袁绍自戕,然后将倚天剑拔出,擦了擦上面的血迹,再也没有看尸体一眼,就此回到了人群中。
第148章 譬如朝露[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