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的小小身影就是他。财娃很想对着他的学生，也许，他应该恭恭敬敬叫上一声“柱爷”的，说些抱头痛哭的感激话之类的。或者，按照老辈人的老话，他应该规规矩矩趴在地上给他的柱爷叩几个响头的——毕竟，这爷好歹做了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财娃什么也没有说，说什么，柱娃不会在乎他的简单肤浅的道歉——你看做磨盘那样大小的一分钱，支书会放在眼角吗？道歉还是不必要了吧，有这心思，还不如拿来好好钻研钻研教科书，在有限的时间内教给他们更多的知识来得畅快些。
教室里的洋油灯怎么还没有灭呢，放学的钟声不是已经当当敲响许久了，议价洋油也没有听说就降价了——照着往常的经验，一听到放学的钟声，不等正在辅导的老师最后一句话讲完整，这些衣着破烂一个季节只有唯一的那件换洗土衣的学生们，早噗一声吹熄了宝贵的洋油灯，几乎一个箭步，就蹿到教室外面，或者说只消一两分钟之内，灰吞吞的校园内外都没有多少他们的嬉笑连篇了，打闹的声音很快就会出现在离校园遥远的小路上，直奔着各自村庄的土路前进了。
今天的教室怎么这样反常，那些比香油还宝贵的洋油灯可比同样过去的相邻几个夜黑明亮得多——娃子们，回去不怕老爹老妈凑揍你们的那坨唯一还算肥厚的肉吗？这洋油，唉，三顿四顿不吃饭还可以，这洋油不买还真不行啊！父母们夜黑起来小解的时候，摸摸索索也就对付了，上了岁数的爷奶敢这样对付吗？磕着那儿伤着那儿，简单破费了，可就不是三两毛的医药费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劈劈啪啪……”财娃带着狐疑的心思还没有看到明白，前脚刚迈进自家教室的门槛，后脚还在迟疑：“这教室今天会不会成为鸿门宴呢？”热烈程度空前的掌声就毫无征兆地突然响起来了，还响得那样真切，那样浓郁。
财娃就作难——这掌声比预料之中来得太早了，早得自己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或者，他还没有往这方面动过心思呢。说实话，在此之前，财娃一心二心想着的都是怎样教完这些娃娃。有一回老杨大约中午有机会喝了点小酒，到校之后，那黑脸还红得跟猴腚一样，也不管财娃忙不忙，只管在那里絮叨：“老弟啊，咱来当老师，你知道为了啥？啊，忘了，你刚到学校，还没有领过一回呢。老弟啊，这当老师就是好啊，咱一天两天干不干，都小事！年底咱分粮食的时候，再怎么着也要比生产队那些最好的劳力多分五十斤小麦啊！五十斤呢！”
老杨叉开的五指，惊涑如五根顶天立地的擎天巨柱！财娃的心咚咚擂响了，“五十斤啊，财爹跟着生产队的劳力大军忙前忙后忙东忙西，到了分成的时候，连一百斤小麦都没有分到过。自己不就在台上哈赤了几个月，就有这样大的收成。财奶如果知道了，还不高兴到最后一颗牙也给高兴没了。财爹知道了，还不第一次到村供销社买根湍河桥尝尝鲜，旱烟啥时候有这样干净香甜的味儿呢？”
“郭老师，你这个！”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这肉电话的速度真的比上面有些文件传递的速度快上都不止一倍了。第二天上早学的财娃才走到一样灰土土的所谓办公室里，几乎所有关切的目光都聚焦在财娃不太丰满的肩膀上，老杨还冲着财娃认真摇大拇哥，“行啊，郭老师，一个人斗那些坏蛋啊！他们可都有刀啊，十几个人呢，你一个人也不怕？”
“十几人？”财娃不知道这浮夸风怎么来得这样猛烈，不就三个软蛋吗，自己还只收拾了两个，也没有见他们有什么管制刀具啊，怎么一个夜黑就翻番数倍，还添油加醋地有了刀具，过个十天半月的，同自己决斗的可不就是一个连的国军了。
“那帮坏蛋早该收拾了，一天到晚在校门口乱晃，色眯眯地盯着女同学死看。我早想收拾他们了！”这老黄就是老黄，出口就与自己的名字有着绝对密不可分的联系。还怕别人说什么，紧跟着补充，“可惜，我没有碰见一次，要不他们早都栽在我的手心里哭爹叫娘了！还用着郭老师你？”
“郭老师啊，你真为咱学校除了一大害！”热火朝天的办公室忽地就走来了李校——都男人这么久了，总也不见到李校的下巴颏儿那有任何男人的表示。
李校的下巴颏儿——也许永远比女人的更光洁！
a
a
之二十[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