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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銮殿内,跪地之人愈集愈多。
     那是一列列披甲未卸、冠带整齐的朝臣。
     新党之势,如海潮倒灌,几乎在瞬息之间铺满了右列前方。
     他们口中齐声请辞,语气恭顺,礼数周全,不见半分反叛之意。
     可这正是最锋利的地方。
     没有喊冤。
     没有反驳。
     没有对抗。
     只是——请辞。
     礼下于威,语藏锋刃。
     这才是逼宫的最高之术。
     而此刻,这招已经使出!
     左列清流之中,霍纲双目圆睁,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愣在那里,好一阵才低声道:
     “他们真……真就敢这么做?”
     “这不是辞官……这是逼位!”
     “这是拿整个朝局……赌天子!”
     魏瑞脸色冷得发白,拳指紧攥,指背青筋尽露,一语未出,却可见那胸口因呼吸而一阵一阵起伏。
     许居正也沉下脸来,眉头紧锁,像是要把殿内所有人的面孔一一看清,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时间,清流阵中竟无一人出列。
     不是不愿。
     而是不敢。
     这一刻,清流皆乱!
     他们一向自恃清正,不与人争官,不与人斗利,不抢任、不揽权。
     可眼下——这不是他们不争便可避的局。
     这不是“沉默”就能过关的棋局。
     “辞官”,不是自保。
     而是摊牌!
     新党已不装了,直接将全部身家摆在桌面上:
     “要么听话,要么让我们走。”
     这一走,走的是政务中枢,走的是国库军权,走的是庙堂中所有能办事的人!
     霍纲咽了口唾沫,看向许居正:“怎么办?!”
     “真让他们走?!”
     “陛下虽有西都之人,可撑得住这一整条线?”
     “还是……劝陛下留人?”
     魏瑞低声冷道:“他们这是明着斗天子!”
     “若陛下退一步,朝廷将再无天子威!”
     “今日若留,明日就能要位;明日再纵,后日就能夺柄!”
     许居正闭了闭眼,喉头滚动,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去劝。”
     “不是劝陛下让。”
     “是劝陛下稳。”
     “这一步……必须稳得住!”
     “不能失了威,但也不能乱了纲。”
     “天子之威可以立在今日,但朝廷之秩序,不能塌在今日!”
     他说得极快,一边说,一边目光扫向殿前。
     可正当他迈步欲出时,却忽然顿住。
     他看见了萧宁。
     那位高阶之上的少年帝王。
     居于九重之上,身披冕服,目光沉沉,神情静如秋水。
     他没有怒。
     没有震。
     也没有开口。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些跪地请辞的大臣们,眼底毫无波澜。
     仿佛这一切,都不出意料。
     仿佛他不是陷入局中,而是坐在棋盘之外。
     许居正脚步生生收回,心中震动更甚。
     他望着萧宁的侧影,一瞬间,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那不是他熟悉的少年。
     那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霍纲也看到了。
     他忍不住低声:“他……他怎么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这都撂了十几个堂官了!”
     “他再不说话,朝廷要散了!”
     魏瑞却忽然轻轻吐了一口气,声音冷静了几分。
     “不。”
     “他是在等。”
     “等什么?”霍纲心焦如焚。
     “难不成,这么等下去,他们还能自己退?”
     魏瑞低声一叹,语气微微放缓。
     “不是等他们退。”
     “是——避其锋芒。”
     霍纲一怔,回头看他。
     魏瑞没有移目,依旧望着那群跪地的新党臣子,一字一句道:
     “他们声势正盛,若此时正面交锋,必然掀起朝堂之乱。”
     “陛下不动,不是怕。”
     “是不理。”
     “不理,就是最大的打击。”
     “他们掏心掏肺演这场戏,可陛下连看都不看一眼……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这话如一缕清风,刹那吹散霍纲满脑惶急。
     他愣愣地望着高阶之上那个身影,眼中情绪翻涌,半晌无语。
     对啊。
     这一招,不回应,才是真正的回应。
     越是静,越叫人心慌。
     越是不动,越叫人疑惧。
     ——这不是无计可施。
     ——而是胸有成竹。
     霍纲喃喃低语:
     “我等在朝几十年……还不及陛下少年之断。”
     “若换我此刻居位……只怕早已急火攻心。”
     魏瑞沉声道:“我们是久历风雨,故而顾虑太多;他是正逢破局,方能一往无前。”
     霍纲一顿,旋即轻轻点头。
     他忽然明白了。
     他们这些自诩“辅政栋梁”的老臣,固然阅历丰富,可正因如此,往往瞻前顾后,缩手缩脚。
     而萧宁——他没有羁绊,没有包袱,也没有“必须平衡”的历史负担。
     他只需问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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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可用否?
     这局能赢否?
     只需两个答案,便足够他落子。
     “老了……”霍纲低声叹息,“我们真老了。”
     “陛下,才是真正能撑起这天下的人。”
     许居正亦是目光复杂。
     他没有说话,却心中一沉。
     他看着那位不动声色的天子,心中第一次,有了“卸担”的渴望。
     他知道,自今日之后,他们再不能以“顾虑大局”为由,将少主的断意一再规劝、拖延。
     ——此人已非藩王寄居之子。
     ——他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而另一边,新党阵中,王擎重仍跪地不动,神情不变。
     可他眼角的余光,已多次扫向御阶之上。
     他在等。
     等一个怒意腾起的少年。
     等一个气急反击的帝王。
     只要萧宁动怒,他便可顺势而上,将“新党群起请辞”变为“忠臣被辱、寒心自退”。
     只要天子有一丝动摇,他便可借势反唇相讥,将“罢官”之举反诘为“滥权压士”。
     可他等了许久,仍是那一副沉静如水的神情。
     没有怒色。
     没有呵斥。
     甚至连目光都未正眼投来。
     那一身冕服,沉静如山岳。
     那一抹眼神,冷静如止水。
     王擎重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不是对局势,而是对……这个人。
     ——他真的,一点都不慌?
     ——他真的,就准备好了下一步?
     林志远跪在他旁侧,声音极低地凑近:“他若真有后手……我们这一跪,便是自掘根基。”
     “他不动声色,我们便像是在……自污。”
     “就算陛下真要留人,这面子我们也收不回来了。”
     王擎重咬了咬牙,依旧没说话。
     林志远低声又道:
     “现在收,还来得及。”
     “朝堂之上,谁先服软,未必是输。”
     “若我们退一步,未尝不能求得全局。”
     “若执意硬撑,若真如他早有准备,连你昨夜所布都在掌中……那今日这一场,便是给自己挖坑。”
     王擎重低着头,目光如冰,手中关节缓缓发白。
     他听得懂林志远的劝。
     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他不信!
     不信那个才登基不久的少年,能真把每一颗棋子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知道西都确实有人可用。
     他也知道那十七人请辞之举,是昨夜的暗筹。
     可这事,不该被人洞悉!
     更不该被人反用!
     他死死盯着那高阶之上,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悔意:
     自己,是不是——
     太快出手了?
     可这念头刚起,又被他狠狠压下。
     “他能补这十七人,”王擎重心中低语,“可他补不完的。”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西都之人可调!”
     “我再逼一步,看他能不能撑到明日!”
     这念头如铁锤重砸在心口。
     他不再看林志远,也不答话,只是缓缓直起脊背,目光重回前方。
     这一眼,再无退意。
     而那玉阶之上,萧宁依旧未动。
     静坐如山,目光如旧,仿若群臣纷扰,皆不入眼。
     他早已看穿局势。
     甚至,不屑与之交锋。
     清流之中,许居正眼神幽深,霍纲胸膛起伏,魏瑞一言不发。
     三人站于同列,却皆不言语。
     因为他们知道——
     局已落定。
     不是棋势,而是人心。
     这金銮殿上的天子,不再是“少年”两个字可以遮蔽的了。
     他是主君。
     是执权者。
     是今日之后,真正名副其实的——
     “朝纲之主”。
     殿中风声无动,静如深潭。
     玉阶之上,那一袭玄袍冕服,依旧沉稳如山,不动如磐。
     而下首左列之中,许居正的眉头,已然锁得死紧。
     他望着那一列列跪地的新党臣子,又回头看了看萧宁,眼中神色几番变幻,终于归于无言。
     魏瑞面色如铁,唇角紧抿,指节泛白,眼神沉沉如铅。
     霍纲则更不必言,先前的焦急尚未消散,眼下却已再无力开口。
     他们明白了。
     在这一局之中,已经没有他们能插手的位置了。
     他们不是不想劝。
     也不是不想救。
     只是——无计可施。
     朝堂如棋盘,子落定处,局势已成,落子无悔。
     可他们这些清流,既不掌兵,不握钱,不通吏部调令,不知密室筹谋——
     他们拿什么去翻这盘棋?
     靠道理?
     靠情义?
     靠规矩?
     他们眼见的,就是规矩不再管用,就是情义成了筹码,就是道理被当作刀使。
     许居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中一沉再沉。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轻。
     一种将一切“主心骨之责”卸去之后的轻。
     因为他终于明白,他们已经不能,也不该,再替天子做决定了。
     这个少年天子——他不再需要他们代言。
     从今日起,他们该学会的,不是“帮他说”,而是“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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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如何平定。
     ——听他如何抉择。
     ——听他如何回击这堂上逼来的风浪!
     许居正默然地转头看了看身侧的霍纲。
     霍纲脸色苍白,眼神涣乱,显然至今仍未从这一场“请辞潮”中回过神来。
     他一直在等。
     等新党回心转意,等陛下退一步,等局势缓和,等棋盘归于稳重。
     可等来的是——新党骤起请辞,撂下半个朝廷!
     是萧宁如山不动,连一言不回!
     霍纲忽然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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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8章 全辞?![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