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那一天,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你心湖的石子;那一夜,听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找你的一丝气息;那一瞬,我飞羽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那一日,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却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仓央嘉措
深秋,避风港。
早已听不到昔日的繁华和喧闹。我独自坐在港口前防波堤上的灯塔旁,一边写着日记,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朝不远处的军港眺望一眼。
夕阳为大海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在我脚下,恬静的海浪依旧拍打着防波堤。而前方不远处那座军港却仿佛睡着了一样,连平日里那些忙碌不停的龙门吊机也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一只被遗弃的狗。
“他还是没来吗?”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是姐姐。
“没有……”我摇了摇头。
姐姐叹了口气,走到了我的身旁,和我并排坐下。
“这是第几天了?”
“第200…201天了”我看了看手中的日记。确切地说,是日记本注脚旁的页码。我和避风港的大多数人一样,在漫长的等待中早就忘记了时日。
“这个笨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她握紧了拳头,猛地锤了一下地面“这是想把我们晾在这里让我们自行风干吗?”
虽然姐姐此时的语气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强势中夹杂着些许戾气,然而这一次我却从她的言语之间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显然,面对眼下这种的情况,一向在战斗中镇定自若的她也感到了一丝恐惧。
确实。随着指挥官的离去,我们这个地方似乎被大家所遗忘。再也没有商船愿意进入我们的港口,也没有运送补给的卡车愿意在基地的门前稍作停留。这还是200多天前的情况。而现在,不仅外来的补给依然杳无音讯,就连仓库中的存粮也即将告罄。
“你最近好像非常喜欢来这里呢,怎么了?想他了吗?”
我想他吗?
自从他离开我们之后,所有人,包括我在内的大家都对这个基地的前景充满了忧虑。而眼前这位和我穿着同样的少女,我的姐姐,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者说她意识到了但却并不在意。尽量用乐观的言论激励我和其他的姐妹们。又或者,她会像现在这样用一些其他的话题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尽量不忘坏的方向去想。有时我觉得,我们整个舰队之所以能走到现在,全是依仗着她给予我们的希望之火。然而过了这么久,这点本就显得有些微弱的火苗,显得更加虚无缥缈了……
“姐姐,你说,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什么?不会。没可能的……这个绝对是你多心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
此时此刻,我看到姐姐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对于我的疑问,她并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而是轻轻挽起了我的一条手臂,将它抬到了与我视线登高的位置。
“因为这个。”
借着夕阳的余晖,我清楚地看到,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的钻石戒指依旧在闪闪发光。
过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能够记起当时指挥官把它交到我的手上的那一刻,还有那时他脸上那略带着些许尴尬的笑容那是三年前,一个盛夏的早晨。
“和我结婚吧,亲爱的……”
我答应了。从此,我不再孤独,我终于有了依靠。而那悲伤的黑色泪水,则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了这个约定,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姐姐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放在了我的身旁“呐,今天的晚餐。”
“哎?不是说我们的粮食已经吃完了吗?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压缩饼干?”
“嗨,这还不简单?你姐是谁啊?给你搞点点心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冲我笑了笑“吃吧,吃完就回去休息吧。你不是一直企盼着指挥官回来吗?也许明天一觉醒来那家伙就守在你床边了哦。”
说完她就拍拍屁股起身朝港口的方向走去了。果然,还是她最有办法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苦笑了一下,姐姐总是这样。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作为代理指挥,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而她之所以还在坚持,也许对现在的她来说,我就是她的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吧。
我将日记往前翻了几页,翻开的页面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我还以为她只是像原先指挥官在时那样,继续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而就在上周,一次偶然的经历却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
“久等啦!妹妹。”透过黑色墨水书写的文字,我仿佛回到了那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卧室的桌前,借着蜡烛发出的微弱光亮写着日记。而此时的姐姐正微笑着向我走来,掌心里托着两块压缩饼干。
“姐姐,不是已经提议缩减口粮了吗?怎么……”
“是的,所以只有两块。”她笑了笑,将那两块压缩饼干递给了我。“快吃吧,记得多喝点水,别噎着了。时间不早了,吃完就休息吧,要是累坏了可就不可爱了哦。”
然而那次我没有听姐姐的话。待姐姐走后,我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我们来到了宿舍中的一个僻静角落,在那里还聚集着另外几位姐妹。
姐姐走到她们身旁,就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差不多大小的压缩饼干,一点一点地掰成碎块,依次放在了每个人的掌心里。以至于每个人只能分到板栗那么大的两块。
我躲在墙角,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两块饼干。那一刻我感觉泪水就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可我又不敢真的哭出声来。为此,事后我们还曾有过一段争执。
“姐姐!你们……你们难道一直瞒着我吗?有吃的大家一起吃啊!”
“桑那……”姐姐一改平时急躁的个性,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好妹妹,你听我说。你看我们港区里有这么多舰娘,但是指挥官他偏偏就选择了你,这说明什么啊?”
“说明……我最需要他的照顾?”
“不对!他其实是想告诉我们,在他出差或者暂时不在的时候,让我们照顾好你!”她微笑着对我说道。
“这……”
“什么都别说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要是他回来之后发现你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饿瘦了,我们可又得挨骂了。哎,你不想让姐姐挨骂的,对吧?”
……这就是姐姐一贯的作风,在尽量照顾到全体姐妹的同时把最艰苦的工作留给自己。而每当我们问起她时,她总是用一些这样或者那样的借口搪塞过去。我继续在日记本上写道。嗯,自从指挥官走了之后,姐姐就理所当然地接过了照顾我的任务。不过比起指挥官来,她似乎更倾向于在暗地里守护我……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到有些惭愧。自己在过去的几年里似乎总是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将目光聚焦在指挥官的身上,而忽略了这个一直在暗地里照顾自己的姐姐。
太阳已经触碰到了海平面,海面上一层层金色的浪涌翻卷着向防波堤袭来,未及近前便消失不见。嗯,看起来他今天是不准备回来了。我收起日记,费劲地站起身来,朝不远处的避风港走去。
我的宿舍与避风港的船坞只隔了一条买卖街,中间用一条隧道连接。这里曾经一度是我们港区最热闹的地方之一,直到午夜还有许多人在这里优哉游哉地散步。然而自从指挥官离开之后,这里便冷清了下来。不再有商贩在这里摆摊叫卖,也不再有姐妹愿意三五成群地来到这里逛街散心。每到夜里,整个街区便深陷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只有街口拐角处那盏老式路灯还在散发着暗黄色的微弱光芒。
唉,真希望指挥官可以早点回来啊……我叹了口气,望了一眼人去楼空的买卖街,打算取道船厂回自己的宿舍。
然而还没等我拉开船厂侧方那扇生锈的铁门,船厂内就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响。有贼?我连忙蹲了下来,紧贴着墙靠在门后,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门后传来的细微声响。
“嗯,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做……”是姐姐的声音,此时的她似乎正和什么人交谈着什么。我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我们可以理解。”紧接着是内华达的声音,与平时不同的是她这一次的声音显得有些伤感,就像是每次出征前的道别“能和你们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
片刻之后,船坞的门缝中闪过一道强光,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机器的轰鸣声,数秒之后便再度回归平静。
随后,门后传来了一阵锁芯扭动的声响,门开了,姐姐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姐姐!内华达姐她们是回来了吗?”一看到姐姐,我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啊,这个……”而此时的姐姐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不,她们还没有回来……计划中她们要到下个月才能回来呢,一定是你听错了……对!听错了!”
“可是,我刚刚明明有听到……”
姐姐反常的态度让我产生了疑惑,在她说话期间,我注意到她的身体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向右倾斜,好像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没有,没有……嗨,我能有啥事瞒着你啊,你可是我妹妹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左倾斜了一点,藏在门后的那台机器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在还钉着一个标识牌,再看看她身后推车里放着的几箱口粮,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姐姐不可能会那样做的……
“姐姐……你该不会……”
她也许是看到了我惊恐的眼神,也许是知道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只好将推车仍在一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等于是默认了,我是对的。
“不……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我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桑那,你听我解释……我很抱歉,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姐姐此时的声音轻得如同深秋的蝉鸣,仿佛她的力气已经用尽。她倚在那辆装满口粮的拖车上,语无伦次地向我解释道“我们的补给已经耗尽,继续等待外援的话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结果,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我们都要……”
“我已经将这些东西分配给驱逐舰队的孩子们了,她们的饭量比较小,希望她们可以撑到指挥官回来的那一天。哦,当然啦,还有你。”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你这……呜呜呜……”
“好了,桑那,冷静一点……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你不是我姐姐……”
……
在我的印象中,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和姐姐吵架。在那之后的一周里,我们基本上就没怎么说话。
我坐在自己卧室的床头,借着蜡烛发出的微光在日记本上这样写道。姐姐此时就坐在我的身旁,窗户还没有关,不时有几阵海风呼啸着冲进宿舍。
现在,已是深夜。
我用姐姐送给的那块手帕擦了擦脸上陈旧的泪痕,继续开始写今天的日记。此时的我忽然发现,那块原本洁白如海浪的手帕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我的眼泪染成了淡灰色。
第224天,晴。
……舰队只剩下了不到六分之一,如果说有什么能将我们击垮的话,那就是这件事了。我现在有一种极强的负罪感。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下一个被分解的是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我还依稀记得,就在昨天,为了继续守候,我不得不吃掉了用其他姐妹们换来的那半块饼干……
“别自责了,妹妹……”坐在一旁的姐姐或许是看不下去了,轻声说道“……再说了,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剩下的姐妹们呢?她们怎么样了……”
我不敢相信,身边摆放着前几天刚由自己的姐妹们换来的食物,我居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她们都自愿退役为我们提供资源,但是……唉……”
“指挥官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的,唉……”姐姐叹了口气“天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
床头柜上,蜡烛的蜡油像灰色的泪珠一样掉落,随着蜡油的不断滴落,整支蜡烛正在一点一点地缩短。
“姐姐,你说,我们还能撑多久啊?”
“我不知道,妹妹。不过我想如果他现在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说一些能让我们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吧……”
“是的呢……”我苦笑了一下。
“‘希望就像火柴划出的亮光,纵使微弱缥缈,纵使转瞬即逝,我们也不得不为了照亮未知的前程,而让这团小小的火苗继续燃烧……”
姐姐轻声念出了那句耳熟能详的口头禅,随后,她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苦笑。
“知道吗?妹妹,你的指挥官,他是我最信赖的人。一直以来我执行他的指令从来就没有二话。但是这一次,如果能让我再见到他,我发誓,我一定会海扁他一顿。”
“但是现在,在他回来之前,我要保证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哪怕只有一点希望……”
“怎么了?还在挂念那家伙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放心吧,我相信那家伙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嗯……”
“哈哈,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的第一夫人……”姐姐的言语之中略带挑逗“哎,桑那,姐姐不在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哎?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笑了,用手环住我的腰,意味深长地在我的额头上烙下了一吻。
说完她便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躺在床上又看了一会自己的日记,直到摆在床头柜上的那根蜡烛变成一滩中间跳动着火苗的淡灰色液体。窗外隐约传来了一两阵钟声,此时已是午夜时分。
我打了个哈欠,将笔记本放在床头,起身准备拉上窗户。然而就在这时,一缕微风,日记本最上面的一层的纸张被吹得翻转了过来,上面隐约露出了一行黑色的字迹。
是姐姐的手迹!我连忙凑上前去,借着蜡烛头发出的微弱光芒努力辨识着上面的字。
……妹妹,当你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抱歉,姐姐不擅长道别,尤其是不擅长像你这种亲人道别。但是,请你原谅,为了你,姐姐不得不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
不……姐姐该不会是想……
另一阵更猛烈的海风裹挟着深夜的寒意从关了一半的窗户卷了进来,桌上的蜡烛头猛然熄灭了,一缕青烟从原来绽放光明的地方寥寥升起。随着这仅存光明的消逝,小小的卧室再度被笼罩在一片凝重的黑暗之中。
我扔下日记本,连鞋也顾不上穿就急急忙忙地推开门,朝船坞所在的方向跑去。
在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拆船厂的大门后,眼前的景象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样,姐姐正站在船台前,身上还穿戴着那套已经阔别多日的舰装。而那台用来销毁我们的机器,正在一旁轰鸣作响。
“退役倒计时,10,9……”
“不!姐姐!快停下来啊!”见此情形,我没有多想,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控制台,将那个“你在干什么啊?你疯了吗?”
“亚利桑那,你听我说!你知道你的主要任务应该是什么!”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手,那枚银色的钻石戒指还挂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为了这个基地,为了大家,为了你自己,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坚持下去!”
“我……”
我看了一眼姐姐,她此时的目光之中没有半点恐惧,反倒流露出一种坚定不移的干脆。显然这件
第45章(番外篇):黑之泪——守候[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