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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没动容。
     那是叔父,那是亲族血脉。
     曾在无数梦幻之时,另一个他,于自己肩头按剑问询:“日后你登基,他若不服,杀不杀?”
     他未答。
     却有一人影道:“当斩。”
     ——今日,终于斩了。
     可心底那一寸冰凉,并非因恨而起,而是因“明知必须为之”,却终究仍为人,难以完全割情。
     他转身,缓步而出,声音平静如水:
     “康王。”
     “宣旨,解汝南军建制,兵归兵、民归民,三日内,遣送回乡。”
     “任何敢抗旨之将——”
     “即刻问斩。”
     康王低头肃应:“臣,领旨。”
     天牢之外,风吹动龙袍一角,金线在灯下微微闪烁。
     萧宁走至台阶下,忽而抬头。
     夜色深沉。
     一只乌鸦停在墙头,嘶哑地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消失在黑暗中。
     身后,天牢铁门缓缓关上,“哐当”一声巨响,如一块沉碑,盖下了汝南王十年野心的终点。
     ……
     那夜,洛陵无风。
     却有些许细雨,无声洒落。
     北巷屋檐下,一名乞儿缩在角落,抱着麻袋睡得香沉。
     他未听见天牢深处的低语,也不知城南兵营的大帐内,已有人接过圣旨,火速起兵,准备将汝南军遣散送回。
     但这场平叛,真正的最后一笔,终究不是落在兵马战阵之上。
     而是这一间阴暗的天牢里。
     一滴滴雨珠打在石阶上,溅起细小水花。
     天色已将明未明,整个洛陵城却依旧沉在一种压抑的静中。
     这夜过后,大尧再无汝南王。
     那位曾筹谋半生的王者,最终一如他兄长淮北王一般——
     败于一人之手。
     也败在——同一个人写的剧本之中。
     ……
     而萧宁站于天牢之外,神色平静,似乎不带喜怒。
     但那一刻,康王偷偷抬眼望去,却在他眼角的光中,读出了一丝罕见的疲倦。
     那不是为杀亲之痛。
     也不是为胜局之悔。
     那是一种帝王站上权柄之巅后,必须承担的沉沉代价。
     一代天子,终究不是由“仁心”所成。
     而是由——一步步血,铸成。
     ……
     “陛下。”
     康王上前低声道。
     “今夜风寒,不如早些回宫。”
     萧宁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
     “明日,朝会。”
     “昭告天下——”
     “乱臣贼子,俱已伏诛。”
     话音落下。
     他回首,再看天牢那沉沉一隅。
     雨雾中,那里仿佛仍有一人,抱膝坐于黑暗深处,背对人世,目望孤天。
     ——那是汝南王最后的模样。
     亦是天下谋士,最凄凉的一幕落幕。
     汝南营,位于洛陵郊北二十里。
     三日之前,这里尚是汝南军铁蹄压境之地,兵旗猎猎,甲光如林。
     十五万铁骑驻地,旌旗蔽空,若远山压野,天地失色。
     而此刻。
     营中却静得出奇。
     原本每日演武操阵的号角声,今日迟迟未响。
     各处营盘的士卒也纷纷围聚在一处空地上,望着不远处搭起的高台,神情迷茫不安。
     高台之上,一杆龙纹金绣大纛静静竖立,宣示着皇命将至的肃严。
     午时。
     北风劲吹,寒意透骨,旌旗如怒涛翻卷。
     康王萧康身披玄青蟒纹法服,随身仅带数十内卫骑士,自城中疾驰至此。
     下马之时,营中早有主将迎接,乃是汝南军副统领庄通,一身银甲,神色肃然。
     “康王殿下。”庄通单膝跪地,拳落如钧。
     康王微微颔首,双眸沉如古井。
     “唤将校集于演武台。”
     庄通虽心中疑惑,仍领命退下,顷刻间,一众将领汇集,数百将官齐至,黑压压一片,肃然静立。
     康王立于台上,微风拂动衣角,声如洪钟:
     “奉陛下圣命——”
     “汝南王萧真,擅动王兵,私入京畿,图谋不轨!”
     “今事泄败露,罪状确凿,已于午时三刻,于天牢伏诛!”
     “其首级,已送至御前法堂,以昭朝纲!”
     话音落地,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
     “王爷……死了?”
     “他不是入京勤王?”
     “怎么会——!”
     将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大声反驳:“王爷忠心耿耿,怎可能造反?”
     康王面色不变,自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诏旨,朗声再宣:
     “奉天承运,大尧皇帝诏曰:”
     “汝南王萧真,私调王兵,擅入京畿,阴谋篡逆。”
     “今已伏诛。”
     “其兵不得入城。”
     “将士各归所属,汝南兵马,自日落之前,全军撤出洛陵境地。”
     “有敢违令者——以叛论处。”
     康王宣读完毕,缓缓将圣旨合拢,朗声补上一句:
     “陛下有旨——”
     “凡不知情之将士,皆不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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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归者,赦。”
     “愿逆者,诛!”
     这一句,宛如重锤砸入众人心中!
     瞬间。
     全军哗然。
     将官们一个个神情巨变,一位副将急声问道:
     “殿下……可有证据?”
     康王淡然一笑,抬手示意。
     一名侍卫当即揭开一方锦布。
     赫然——
     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那张脸,哪怕五官已经因断颈而扭曲,仍然被众人一眼认出。
     “是王爷!”
     “王爷真的……被处斩了?!”
     “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兵营之内,议论声如洪水决堤,整个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散!
     那颗头颅,如同一把利剑,斩碎了十五万铁骑的信仰!
     庄通面色惨白,颤声问道:
     “殿下……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康王冷然道:
     “既已知真相,自当洗清身上叛兵之名。”
     “从现在起——”
     “全军听令!去旌卸甲,归营待命!”
     “擅出半步者,斩!”
     “有违令之言者,斩!”
     “有妄图扰乱军心者,斩!”
     三斩令下,众将噤声!
     数息后,副统庄通第一个单膝跪地:
     “末将……愿归!”
     紧随其后,数十将官接连跪下。
     “愿归!”
     “愿归!!”
     声势如涛,传遍整个军营。
     片刻之间。
     十五万兵马,瓦解于无形!
     无须一战。
     无需一刃。
     康王于旌旗下立定,望着下方跪伏如山的将士们,良久无言。
     ……
     暮色初降,北风渐紧。
     营帐外,几只风鸢被吹得呼啦作响,兵马纷纷撤编,各自归位,秩序井然,却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空旷与颓唐。
     康王独自站在主将大帐前,回首望着营中一幕幕。
     一日之内,三十五万大军——崩。
     一边,是淮北王那二十万虎狼之师。
     一边,是汝南王十五万精锐王兵。
     此二者,足以颠覆天下,摧毁朝局。
     然而……
     却皆落于陛下掌中。
     且,不动一兵一卒!
     康王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陛下的“了解”,也许——太浅了。
     “如此布局。”
     “如此心机。”
     “如此……杀伐。”
     “难怪……他能拿得下这大尧天下。”
     他低声喃喃,目光如夜中孤星。
     “看来,我投得……是对的,至少,已经走了一半了。”
     风过营前,火光猎猎。
     而远处的帝城之上,金色的龙旗在夜风中,缓缓舒展——
     夜色渐深,洛陵城东,沉沉灯火沉入屋檐,染出一层黯淡金黄。
     康王萧康缓缓回到府邸时,夜已近三更。
     这处宅邸坐落于洛陵内城东巷,远离喧市,不为人察,是他此次奉命入京时由内卫悄然设下的“隐居”之所。
     高墙深院、四门封闭,只有近身死士往来出入。
     外院中,竹影斜斜,枯叶如霜。
     大门处,早有一身素衣的墨染候在那里。
     她站于台阶之下,静静地,仿佛自黄昏便未曾动过一步。
     萧康踏进门槛,眼神沉敛,一身袍服未换,沾满尘烟与铁意,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还未从战局中褪下的铠甲。
     墨染上前,微微一礼,声音低柔如水。
     “王爷,辛苦。”
     萧康点了点头,语气中仍带着一丝沉凝。
     “外头的事算是稳下来了。陛下那边……也未再言语。”
     “诸侯听令,百官皆服,倒是比预想的还顺些。”
     墨染抬眼看他,眸光清澈。
     “那是因为,有人甘为前锋,有人……愿做刀。”
     “王爷这柄刀,砍得狠,自然换得朝中安宁。”
     她语气温和,像是在安慰,又像在评点。
     萧康听了,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并肩穿过前院,台阶之下,一灯挑亮。
     侍婢们皆早退下,府中无人,静得出奇。
     走到廊下,萧康忽然顿了顿,回首望了一眼漆黑天色。
     “今晚月色太冷。”
     墨染侧首看他一眼,淡淡道:“冷是因为夜里风大。”
     “可若王爷觉得冷,屋中早备好了汤火。”
     萧康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先行推门入内,待墨染也步入厅中,他却突然将门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清响:
     “咔哒。”
     那一声极轻,却仿佛切断了两重世界。
     门外,是王。
     门内,是奴。
     关门的刹那,整个人的气息——仿佛都变了。
     再无刚刚在兵营中威震三军的肃然。
     也无殿上亲迎圣驾的沉敛。
     他站在门前,忽地转身,看向墨染。
     而墨染,只是静静看着他,未动。
     下一瞬——
     萧康忽然“扑通”一声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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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主仆![2/2页]